這頭領領著燕七半和倒黴蛋連奔了一個下午,直奔到太陽西沈，夜幕將領，滿天星鬥掛在天上，才將將停下來。燕七半也是跑得有出氣沒進氣的，心道：幸好停下了，這要是再多跑半個時辰，他就要出師未捷身先死，為國捐軀了！

倒黴蛋自找了根倒地的樹杈坐著，林間徐徐涼風卻也還是渾身汗濕,他一坐下就大喇喇拿衣擺扇風：“頭兒,咱們這是要往哪邊走啊？”

這不是沒話找話嗎？沒看到老子快跑得接不上氣了啊？頭領沒好氣地看他一眼,要不是實在沒力氣動彈了，他都想踹他一腳了：“你腦子也壞了不成,當然是往京城去。”

“這就直接去京城？姜老兒不是還在鎮中嗎，咱們就撇下他們不管？”

燕七半頓時默默地、不動聲色地豎起了耳朵。原來姜老爺子還在鎮中。是的，他們一路上都嚴密地監視著這群人，他們到底是怎麽把姜老爺子弄走的，弄到哪去了，就讓人想不通。因為原本感覺在他們無孔不入的監視下，這樣的偷梁換柱是很難完成的——因為原班裏會少人。一少人，自然就立刻會被他們發現。

所以這夥人必然還有接應的一群人，而且這群人的人數必然不會太多，多了肯定引起他們的註意，且這人數又恰好能轄制住姜遠道。

之前燕七半他們的推測是暗中押著姜老爺子的這群人說不定是早早北上，或遠遠落在後頭，避過他們的查探，沒想到這頭領謹慎且狡猾到這個地步，居然並沒有真的和他們分開行事。

燕七半不動聲色地想著，頭領就已經回道：“這時候咱們回去也是拖累他們，你想想，好不容易逃脫了這些人的視線範圍，這時候回去，不明擺著告訴人家我們還要冒著生命危險回客棧去，是有什麽重要目的嘛！”再說回去了也打不過啊，萬一他們改變了計劃還沒走，豈不就是要在客棧那等著他們去送死了？

“咱們現在只有三個了，先北上，不論那些人找沒找著咱們，悍鷹他們都還沒暴露，只要咱們自己不露出端倪，我看他們是找破腦袋都找不出那姜遠道來！”

燕七半這麽一聽，心道：“照這說法，那夥人不但就在鎮中，還很可能就跟這些人就住一個客棧？”

他心裏就吃了一驚。

燕七半這麽吃驚，不是沒有緣由的，那家客棧此前差不多已經被他們的人手摸了個底朝天，連小二都是他們的人，他們白蓮教可謂掌握了客棧住戶們的第一手資料，那群人到底易容成了什麽，竟連小二也沒發現異常？

這且暫時不管，燕七半混進來，就是為了能徹底弄清姜老爺子在哪，現在位置是大概清楚了，人到底怎樣還不知道，他得問問。因此燕七半模仿自己易容的那大漢聲音道：“那頭兒，咱們在前頭一點的地方等他們？”

頭領又恨鐵不成鋼地橫他一眼：“等著被抓嗎？咱就直接進京，他們要敢動作，立刻把那群人抓牢裏去！不過到了前面城裏，咱們先去趟聯絡點，我有重要的消息要立刻往上報。”

“是該往上報！”倒黴蛋立刻接到道，“咱們死了這麽多人，不請求支援怕是走不回京城了！”

“蠢貨！我不是去請求支援的！是為了把那個什麽墨家會機關術的假道士報上去，他那機關術要是讓漢人用到戰場上，咱們八旗兵都得玩完，此人須引起高度重視，留不得！”頭領罵了一句。在心裏想：老子是那麽怕死的人？老子這麽忍辱負重地逃跑，還不是為了大清的江山！

“頭兒英明！咱們大清有頭兒您這樣忠肝義膽的，還怕坐不穩這漢人的江山？！”倒黴蛋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補救。

頭領輕哼了一聲，又看看在一旁一直不吱聲的燕七半道：“跑了這麽久，這一天連點水都沒喝到，你們倆去抓點山雞山兔來，我們升個小火填填肚子。”頭領想起剛才逃跑時見著的那堆火堆骨頭和空氣裏飄散的烤野味，不禁咽了口唾沫，感覺原本已經餓麻木了的肚子更餓了。

燕七半和倒黴蛋自然領命，燕七半中午吃過了飯，也已經感到餓得那叫一個前胸貼後背，早盼著吃飯了，因此毫不推脫，站了起來，轉身就走。倒黴蛋也一樣，他對食物的渴望恐怕比燕七半還要熱切很多。還什麽都沒看到呢，眼睛就已經都快綠了。

燕七半打起火把，就朝來路走去，他記得剛剛跑過來的時候似乎有聽到那邊山雞的叫聲。他並不和倒黴蛋走一個方向，一者兩個人都算有武功，只是出去找點吃的，不需要特別互相照應，二者就算剛才倒黴蛋想和他一塊走，燕七半也會用第一條理由推掉的。

燕七半是知道唐無機會暗暗跟蹤的，因此他需要走遠點，好把自己得的消息告訴唐無機。他還不知道唐無機會隱身的事，料想他應該跟得比較遠。

唐無機是跟著追蹤粉走得的，並不擔心他們走太遠了找不到，因此確實沒近到能聽清他們談話的程度。燕七半在路上先抓了兩只山雞，撿了些柴火，做完這些，才見到唐無機出現。

燕七半把情況一說，唐無機就知道得趕快回那個客棧去調查了。——這才是頭領等人失蹤的第一個晚上，他料想那個什麽悍鷹即使意識到不對勁，也應該還會選擇留下再等等，看看情況。

“一起回去吧。”唐無機說著，摸出卸去易容的瓷瓶遞給燕七半。在他看來，燕七半已經獲取到了關鍵的信息，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誰知道燕七半卻搖了搖頭。

“唐兄弟，我剛才還得知他們下一步要去聯絡點傳遞消息，韃子的這個系統組織已經破壞了我們幾起起義，如今有這機會，我得跟去看看他們的聯絡方式是怎麽回事，我就暫時不回去了，姜老爺子靠你們了。”

唐無機有點意外，想了想，仍把卸易容的瓷瓶遞到他手上：“那就需要用的時候再用。救出姜遠道我大概就走了，或許後會無期，我這還有幾張現成的人皮面具，你拿去備用吧。”他深知喬裝改扮深入敵營就是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事，多一張人皮面具至少多半條命。

“這……多謝唐兄弟了。”燕七半猶豫了一下，見唐無機已經把那幾張人皮也一塊遞過來，心中感動，也不再推辭，接過了。“對了，我剛才得知，那頭領要向朝廷傳遞的就是你的消息。”

“我的消息？”

“是，他們好像把你當成是什麽墨家機關術的傳人了，還說你那機關若是用在戰場上，他們八旗兵很難是對手。我這……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唐兄弟……”

“你要我教你老大他們用機關？”

燕七半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也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但是畢竟許多人都怕八旗的鐵蹄，若是能用那機關破了他們的馬術，我們這邊必定士氣大振，以後起義的傷亡也會少很多……”

唐無機想了想，反正這裏是異世界，也沒有唐門，教給他們機關術倒是無妨。便道：“這沒有什麽強人所難的，我走前會教教你大哥他們，不過我趕著時間走，能不能教會，就不是我能保證的了。”

燕七半已經大喜，忙道：“唐兄弟真是慷義！多謝！”

唐無機拱了拱手。

因兩人敘話已有一陣子，不宜再久留。燕七半與他道了別，抓起腳旁那只山雞，重新點起火把，就轉身離開了。路上他也沒有回頭。唐無機看著他的身影隨著火光越走越遠，最後淹沒在了這茂密的叢林中。

他深知即使是在大唐，也有許多這樣的人，默默無名，甚至用著別人的臉，別人的名字，做著重要，卻無人知道的事情。

他想這大約是永不會消失的一個群體。

在這個近千年之後的世界還有，在他們游戲外的那個世界，也還有。

唐無機從前呆的殺手組織，也不乏類似為獲取情報而籍籍無名死去的人。在大唐歌舞升平的年代裏，他們的存在讓人感到害怕，恐懼甚至憎惡。戰爭開始後，一些人不聽門主指揮，暗中為平叛做貢獻去了。唐無機就知道有個堂兄，他從前做的是竊取各門派情報的買賣，最沒有什麽道德可言。

長安淪陷的時候，他正在長安。

據說是那段時間他易容的人常買一個小姑娘的鮮花，長安淪陷那天，那個小姑娘被幾個狼牙軍的長槍刺死了。他為了給那小姑娘報仇，易容混進了狼牙軍，至今還沒出來。

人們提起他易容的身份，還是害怕，憎惡。

唐無機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有揭下臉上那層皮，成功將真相大白於天下的那天。

若成了，是幸運，若不成，才是尋常。

唐無機身在唐門，長在唐門，最是清楚，若一個人戴上一張屬於敵人的人皮面具，且放棄了揭下來的第一個機會，就很難再揭下來了。

所以他長這麽大，也不過是能當個殺手。

他是欽佩燕七半的，他既然想要唐無機留點機關術，那麽留點也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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